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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禪的時機
前面所講種種調氣脈者,其實也只是為參禪而作之準備工夫爾。故現且「言歸正傳」,講「參禪的時機」。其實前已多次談及參禪的時機,故今只再總整理一下: 如前已謂:我們之所以學佛,乃為生命中夾雜有太多的疑情。人從初生下來,即帶有某些生命的迷惑與煩惱;而隨著歲月的增長,此迷惑、煩惱不只未曾稍減,反皆隨著歲月而更增長。於是為切確覺了一切迷惑煩惱的真相,我們遂起甚深的疑情;且從這疑情,更激發起我們向道之心。

由是,既疑情是先存於我們學佛之前;則事實上,我們在學佛之前,即已在參禪了。因為參禪,乃是從「參疑情」才開演出的法門。
雖從疑情,而使我們修學向佛;但這甚深的疑情,絕不是只參加個歸依典禮,或看幾本佛書,聽幾次開示,就能通達的─除非大悟徹底。於是乎,因疑情不斷;遂使學佛的過程,從未離於參禪法門。

然而此時的參禪,還與未學佛前稍有不同。學佛之前,雖也問題迷惑不斷,但容易在枝末裡打轉而看不到問題的根本。而學佛後,才能隨著經典的說教與善知識的開示中,去慢慢釐清問題的本末終始。於是乎,乃更能切入參禪的法要。

當然,每位眾生因善根與習性的差異;故所初參的疑情將不盡相同。以我個人而言,我常問的問題有三:
  1. 萬法歸一,一歸何處:用這種言語來描述問題,當然是在接觸禪宗之後。然這類的問題,當是很多人共同的心結。且不談宗教,即以物理學而言:何是一切變化中的基本定理?乃是古今物理學家所冥冥探求者,此至牛頓的古典力學,才能將之歸納為「三大定律」。而後的愛因斯坦再以「相對論」,更創新說。至於化學,則將一切物相的變化,解析成一百多種元素;或質子、中子、電子等更細微的粒子。至於心理學,經濟學等亦然。故探究何是一切現象變化的基本定理?乃是一切學問存在和光大的源由。

    所以「萬法歸一,一歸何處」,乃是很多眾生共同的疑情;然因善根與宿習的差異,有的人偏參於物理學的歸一,有的人偏參於心理學的歸一,有的人偏參於倫理學的歸一(如《論語》中,孔子以「仁、恕」為一切德行之總綱。)。當然學佛者所參,非止於物理學、心理學、倫理學的歸一;而是參一切萬法究竟歸於何處?

    當然這問題,在我明白《中觀》的道理後,即已肯定「眾因緣生法,我說即是空」。萬象紛紜,林林總總,殆不出此定則而已!

  2. 人生的意義與價值:有的人一生汲汲於求名,但即使名聲遠播;就能肯定其人生的意義與價值嗎?我不認為!於是乎,很多人深覺得有意義與價值者,我卻覺毫無意義。記得今年颱風過境時,電視上正轉播著「亞特蘭大」奧運會的精彩實況,我雖也眼看著轉播,但心裡卻還悶訥:運動有這麼重要嗎?即使乒乓球賽,真得了冠軍,又何關乎國計民生?何關乎轉迷成悟?今天即使有人受記我必是下屆的金牌得主,我還懶得去比賽呢?更甭說花時間去練習!因為我總覺得:那絕無真正的意義與價值。

    於是乎,此無意義與價值,彼無意義與價值,那人生的意義與價值究竟是什麼?不就很令人迷惑嗎!對這問題,我曾一參再參,最後我終於了悟道:一切曾被肯定為有意義與價值者,皆是命運之鍊用以播弄無明眾生的工具。如經典所謂「譬如刃上有蜜,小兒舔之,遂有割舌之患。」一切有意義與價值者(包括弘法利生與行菩薩道),皆是制約這些無明眾生,繼續輪迴的幫凶。

    因此,如人生還有意義,則不外乎「從生至無生」,從參禪開悟而證得「無生法忍」,終得以「出世解脫」而已!

  3. 心是什麼:這應當是學佛之後,才有的問題。而對這問題,我於不同階段時,即有不同的回答方式,但總還未究竟了義。至今天,我唯一較肯定的乃:此非心意識所能及,必至心行滅處後才能全了。
當然,每個人皆可有他們各自的問題與疑情。而我在此所強調者,乃:即使學佛之後,這些疑情還當比原先更濃烈才是;因此若謂學佛而不參禪,則難以想像他是學什麼佛的!
不管學佛之前、學佛之中,我們皆可發現:或自己的觀念,或社會的價值,乃有很多紛歧凌異處。而一般人在碰到紛歧凌異處,往往用「二選一」的方式,來作取捨。因此即使抉擇過後,仍未免於矛盾與對立,於是乎世間乃有種種的族群與諍論。事實上,用二選一的方式絕非最明智的。必能在矛盾中統合,能在對立中超越才是較高明的。

然而統合,須從能徹底參透它們的相關性、互動性,才能完成真正的統合。否則只含糊籠統地說「心物合一」或「禪淨雙修」,其實還不能真消除它們間的矛盾。因此統合與否?全視能否參透它們的癥結處。

在我個人修學的過程中,我對從發現觀念中有紛歧雜異處,再進而去參透、統合的功課,特別有興趣。於是乎日積月累,終使我對很多事理的看法,有超乎一般人處。在西方有黑格爾哲學,也主張當從「正、反、合」的過程中,去慢慢逼進真理之處;而佛教的「空、假、中」,更是單刀直入的甚深法門。事實上,即使是科學上的「定律」,也是從不斷地發現律外處而修正改善的。

所以觀念的紛歧處,即使生命的轉機處。我們當力求從種種觀念事相的歧異處,去闊大我們的視野,去淬礪我們的理念。
不管在生活中或在修行上,人皆不免遭逢到許多困逆處。而對於困逆之起,很多所謂的修行人,往往抱持著逆來順受的態度,只求熬忍得過而已。因為他們認定困逆之起,乃業障現形也;而前因既造,後果難免,故唯消極安忍以求業障早日消除。

然我認為只消極安忍,乃未能真明達「逆增上緣」的助益處。困逆何以能增上?這我們還是回歸原始佛教中的「四聖諦」,以作說明:

苦:逆障現形處,即是苦者。

集:從苦而參究原因。很多人也能去追究苦的原因,但他們卻只把苦當作外來的逼迫,比如天災人事等。於是乎對於苦,就只能尋求抗爭或逃避的方式來改善,但這些成效,都微乎其微。因為,事實上逆障之起,更深刻的原因:乃在於我們內在觀念中的自我矛盾。因此若不能從參究出觀念的矛盾,而予以對治消除,苦即不能究竟根除。

道:若真探究觀念的矛盾處,乃必發現矛盾但起於無明的妄執而已!於是乎從「知妄即離」而能超乎苦之集處。

滅:既苦集皆從虛妄中生,於是能從「離妄即覺」而得身心的自在。

以上所說,因於困逆業障現形處,去參破內心的無明死結,不只對出世的修行很管用,也對現世間的立身處世非常有用。
以上所述「參禪的時機」,乃偏說於生活中的層面,且多以「思惟」的方法去調理。而此我要強調者,乃「禪的精神」。因為此精神是貫穿從世間生活到出世解脫的。所謂「禪的精神」乃:

對問題,不逃避,不粉飾:一般人對種種內外的問題,多抱持著避之唯恐不及的心態。然事實上,人類文明之所以進化,人生才智之所以提昇,皆是為因應種種挑戰才成長的。所以有問題,當是好現象;相反地,若全無問題,那才是大問題。因此我們對問題,當從被迫地接受到主動地出擊。寧可在問題未暴發之前,即已覺察到問題的存在,並作好萬全的準備;而勿只一廂情願地粉飾太平,或遑遑無助地到處逃避問題。

對答案,不焦急,不求現:很多人一旦承認有問題,便很焦急地要去尋找答案─最好是一個現成的答案。好像,若不能立刻找到答案,便將身心崩潰。然而急就章的答案,或勉強套用的案例,往往只敷衍了事,或削足適履而已!因此我們除能主動發覺問題外,更得有定力與耐性,去尋求、參究、實驗出一個千錘百鍊、絕無瑕疵的解決方案。對於任何的學說,即使已有適用之處;但我們仍應懷疑「它非最圓滿的終結」,而仍致力於尋求更究竟圓滿的解決之道。

而世間人卻非如此,既看不到問題的真相,更無能參究出圓滿的解決辦法;於是乎「頭痛醫頭,腳痛醫腳」永在輪迴的生死中相續。當今的社會,何以邪說當道,群魔亂舞?這都為現代人已無足夠的定力與耐性,以去參究出真正的道理來;他們寧可只從一些傳說或徵兆,去抉擇他們的明師與信仰,於是遂給那些邪師外道有機可乘。即使在佛教中,很多人也傾向於把「偶發的事相」,誇大成「信仰的終結」;於是乎說到「感應事跡」便眉飛色舞,有志一同。其實,你一生中能有幾次的感應事件?在科學上,一次的實驗成果,不得謂為「定律」,二次、三次的實驗成果,還不能成為定律。而在宗教上,很多以訛傳訛的道聽塗說,卻被奉為真理。

所以宗教本是為尋求真理,但在宗教的社會中,反而夾雜更多荒誕的謊言與非理的禁忌。然而即使其它宗教皆是如此,其它宗派亦皆如此;而作為一個禪的行者,乃必有「高山頂頂立」的心理特質才行。
真理在那裡呢?當然!這絕不可能有一個現成的答案。但對我而言,真理乃在邪端異說處。因為在共業的世間中,我們往往會以當下流行者即是真理。但若能從廣大的時空中,看此之流行,卻恰如鉅輪上的一小齒而已。而邪端異說者,或將是另一齒。於是乎,若能綜合種種異端雜說,或許能窺得鉅輪相貌。

最近我買了一套書,名為「世界的智慧」。內容乃包函古今中外種種不同的學說與行為模式。我看此書,倒非希望成為一個廣學多聞的學者,而是切切希望從不同的古今共業中,去開拓自己的視野,去突破閉塞的心結。

比如說有句話「沒有禁忌的民族,是頹癈衰敗的民族。」初看這句話,引起我相當的震撼。因為我們往往把禁忌當作未開化民族的特徵,尤其自學禪以來,更把一切禁忌當成瓜葛與桎梏。而在人類學中,竟有此一定律!後來我慢慢思量,終能分辨出有禁忌與無禁忌的各自價值。

對以上所說,我乃強調「應善用心」也。在佛法中的修行,尤其禪宗的修行,往往太強調於「無分別智」。然而不分別後,卻非成就真正的智慧;反是塑造了成千上百的盲虫與呆頭鵝,這尤其表現在佛教的事業中。若真是無分別的話,那就一切不作也吧!但很多人卻是先一頭熱地栽進去後,才來無分別;於是該規劃的未規劃,當檢討的不檢討,盲目地作些吃力不討好,又浪費人力物力的事,卻覺得自己很「菩薩道」。

修行常謂的「聞思修」或「八正道」,都是當從分別著手─從聞思中建立正見,然後才能提昇到「無分別」的境界。否則一昧誇張不用心、不分別,必只是「野狐禪」而已!甚至是「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」的愚民政策。

故即使在佛教的社會中,已打混了這麼多年;我還是深深感嘆「眾生皆有奴性」,不肯用心而急當跟屁虫的,真是滿街都是。或者別有心機,想獨簇一格者,亦大有人在。於是為不會用心或錯用心故,眾生乃在輪迴的業海中生生不息。美其名為「學佛」,其實一點覺性也無!
我們常說「由定發慧」,一個人若妄想太多,且不必奢言參禪,即使是世間事的思惟整理都有困難。故欲參禪,必先用修定的方法,使心中的妄想雜念漸次平息後,才好參禪。因此乃待妄想已很稀少時,再來提起話頭。其次,如用數息法修定;待數至氣息很微弱時,亦可參禪。因為氣息的微弱,皆相伴著妄想的減少。

然而很多人於此轉用參禪法門,卻用不上去。因為很多時候,氣息的微弱與妄念的減少,乃是因為脈障不通才引起的覺受。因脈障不通故,氣不能更深入了,甚至僵在那裡;於是便呈現出氣息微弱與妄念減少的病態現象。

在此病態中,欲求參禪得力,當是了不可得。然我們如何分辨:何者是常態?何者是病態?大致而言,若數息乃循著初級禪訓班所教授的七個層次,漸次而上:從第三、第四至第五以上者,殆是常態,應可參禪。相反地,若數息未久,方法雖未得力,頭腦卻自濛瀧起來;於是不覺中入氣息微弱與妄念減少的狀況中,必屬病態。

若病態者,唯繼續用修定的方法,甚至加用調脈的方便,以求早日通關;而不可改用修觀或參禪的法門。
前已說過,即使是只單純地修定,但若內攝至將把業障習氣逼出來時,可能連帶地也會引發疑情。若疑情初只隱隱約約,乍起乍落,我們仍可將之視為妄念而繼續修定。反之,若疑情驀起,即昏天暗地地籠罩住一切;則唯改用參禪法門也,且參的是當下現起的疑情。
前曾說過,氣息的變化乃有內攝、下沈、上昇、外延四個次第。故於氣息轉為向上時,改用參禪法門,必能事半功倍。因為參禪法門的氣息反應亦是向上者,故能相得益彰。反之,於氣息下沈、外延,甚至盤旋於手足間時,而欲用參禪法門,必吃力不討好爾。
就佛法的修學而言,應於平日間,保持適度的疑情。所謂「適度」者,為我們於生命的過程中,本就有相當的疑情;又於觀念的歧異處,於逆障的現形處,都將激發起我們更多、更深的疑情─以有疑情故,才能激發我們向道之心。

然而雖有疑情,我們卻仍須:一方面應付生活的供給,一方面薰修智慧的資糧,故不能全力投入疑情之中。

其次,於關鍵處,再奮力一搏:若等佛法的正知見已建立好了,定力的修持亦有基本的功夫,氣脈的調理也不再形成嚴重的干擾,生活上亦能安頓得當,便可全心投入疑情之中,放手一搏,庶幾有開悟的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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